甜叶菊是个苦活儿，也是个脏活儿，天气越热长势越旺，从许逸上初中开始，一到夏天许爸许妈的手都被甜叶菊叶子染成黑色，一盆水都洗不干净，指甲里、手心里都是黑乎乎的泥。

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是甜叶菊丰收的时候，早上开始晒，晒干了晚上收，晒不干第二天倒出来继续，但每每到了第二天，深绿色的甜叶菊叶就被捂成了黑色，价格直直往下跌。

收的时候，烟尘扬起的甜味灌进鼻子，鼻子里都是呛人的灰。

西云县偏偏又近海，中午做饭的时候天空还是晴朗一片，刚睡上午觉，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甜叶菊抢救不及又是一片漆黑。

甚至有时候，前脚下了雨把它收进去，后脚又出太阳了。

许逸印象当中，一到夏天，许爸许妈就会变成黑猴儿。

也是到许逸上初中，云尾镇才开始种甜叶菊，在那之前，云尾镇人种过薄荷、养过蚕、种过棉花……许爸许妈甚至去隔壁云中镇包过地种，许逸依稀记得是小学的时候，后来和外地人发生冲突，那几年赚的钱都赔了进去。

对于许逸来说，许爸算不上是个顶好的父亲。

可许逸一直记得，那时候他和许妈两个人出去包田种，和人发生冲突之后不小心把人打伤了，他坐在舅舅家的门槛上，一边哭一边嘱托舅舅：“我要是进去了，麻烦你照顾逸子，把他送去念大学……”

那是许逸记忆里许爸第一次哭。

所以到了今年，许逸直接给了许妈一笔钱，劝她把甜叶菊卖了：“种这个又赚不到钱又浪费时间，你来帮我我才省事儿。”

种了这么多年地，一朝脱手许妈自然舍不得，可许逸的后半句话说服了她，不管怎么说，许逸现在包着那么大的农业园，她能帮着省一点是一点，这么大的担子也不能落到儿子一个人头上。

两人一进来，就看到大厅里的圆桌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盆，盆里的葡萄摞起来有小山那么高，许爸一看就惊喜道：“家里的葡萄都熟了？我先尝尝看。”

他连忙把卖甜叶菊的钱塞到许妈手里：“都在这里了，今天去卖的人特别少，贩子说今年都没收上几包甜叶菊。”

许妈接过钱，数了数：“都留到明年，明年又有新长的，价格怎么会高？”

“不甘心啊。”

许爸洗完手回来，“就算我今天去卖了，可一想到今年的价格心里也难过，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收上来的，价格连去年的一般都不如。”

他抓起一颗葡萄往嘴里塞：“这葡萄皮怎么这么难吐，像提子……唔，诶诶诶，他妈，来尝尝，这葡萄可真甜！”

镇上的水果店和超市卖的葡萄都是巨峰葡萄或者玫瑰香葡萄，个头大，果肉微脆，吃起来略微有些酸。

可自家种的葡萄——真甜！

又不是人工糖精齁人的甜味，反而果香浓郁，口感既清爽又甜，一口下去，除了吐皮有些艰难之外，入口完全是清甜的口感，像果冻一样，轻轻一吸果汁溢满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