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惠起初说她是因为窃取了实验成果逃出来的，现在看起来又不是这么回事——可是如果是真的呢？如果她报警了，郑文惠会不会因此落网？想着，佟初竟一时间没有勇气回到地面。

“是吗？那你老公的事怎么解释？‘他’的事又怎么解释？”

就在佟初怔愣的时候，郑文惠在她的身后幽幽地说道。

佟初猛地回头，郑文惠正看向一旁站着的机器人李文元，她的眼神称得上不怀好意，“利用活人肖像制作机器人在民间是不合法的，他的存在本身就并不合理。

并且处于婚姻关系的人类都对彼此具有占有欲的，你和一个机器人厮混这么久，多数人会把这视为背叛。”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李文元始终没有露面，也没有阻止——你就没有怀疑过？还有别墅的每一个房间里都有摄像头，这种无时无刻的窥视你都能接受吗？”

佟初被她咄咄逼人的话激起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不安，她不由地将目光移向一旁，手也抓上了自己的胳膊。

“这——这些都是因为爱，李文元爱我。”

“他怎么会爱你？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因为提供赞助而被实验室录入系统以示敬意的‘李文元’，但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你们连一刻钟都没有真实待在一起过，他怎么会爱你？”

“他爱我。”

佟初坚持道，“钱这些年他给我花的钱都是真的，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提到钱，佟初就仿佛抓到了存在主义的救命稻草一样，她双眼放光，喃喃自语道，“他给我钱，他养我，不爱我怎么会养我呢”

“如果我老公不存在，那么这些年都是谁在给我花钱呢？你口中那个什么研究所吗？”

郑文惠只是摇了摇头，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姐，你花不了多少钱的。”

她这话说的很隐晦，但佟初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郑文惠把她说得相当下贱，仿佛她过惯了穷苦的日子，所以目光短浅，又缺乏想象力，即使给了她黑卡，她却连简单的挥霍都不会。

更让佟初感到痛苦的是，她知道郑文惠是对的。

她平时不会出门，所以没有社交花销，也没有必要额外购置房产和车子。

因为饮食习惯差异，她吃不惯上等食材烹饪的食物，为了保持身材又不得不管住嘴巴。

别墅里家具一应俱全，即使一年买两件电子设备，因为没人分享，佟初玩两下就觉得没劲。

衣服也是，买了只能在家里穿除了在母亲来要钱的时候发发红包，佟初常年处于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

但佟初不能承认这些，她承认了就代表着她得接受这些年被关在别墅里的日子她什么也没得到，她只是可笑的，可悲的，被不知道什么人像宠物一样关起来戏耍。

这个时候没有社会人士为她的遭遇站出来，这时候就没有人提“人权”

和“法制”

了。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佟初冷哼一声，好半天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们都看不惯我过上好日子——事实就是我靠着自己也可以嫁给有钱人，我也可以享受大别墅。”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个度。

“你别少见多怪，有钱人有癖好的比比皆是，还有给老婆脚上拴上电击定位器的呢。

为了让我老公高兴，我少点儿隐私怎么了？我以前睡在那个倒霉走廊里，还不是你们一家人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我什么时候有过隐私？”

过去他们两家挨在一起，挤在潮湿破败的楼里。

起初她们是有各自的房间的，只是后来佟初家里多了一号人，长大后的姐弟俩自然不能挤在一张床上，于是小姨把大女儿的单人床安置在外面走廊上。

走廊是大姨一家人进出的必经之路，放了佟初的床让狭窄的过道变得更加逼仄。

冬冷夏热不说，最主要的是着实尴尬，佟初不好脱衣服。

大姨夫因为工作总是早出晚归，佟初也只好陪着苦熬着，等郑文惠的爸爸回来了自己再睡下。

偶尔，佟初太累了，她迷迷糊糊地倒了下来，夜里被头上亮起的感应灯惊醒，原来是大姨夫回来了，男人看到睡在走廊上的女孩，他皱起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但佟初始终记得那个眼神，不是怜悯，只是漠然的，事不关己的，觉得碍事的，想要一脚踢开的。

提到过去的事，郑文惠果然沉默了，她微微垂下头，挪动两只脚并在一起。

“人类不追求真相就没有意义了。”

沉默良久，郑文惠重新开口说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艰难，但这只是一个过去的错误而已。

我已经来到这儿了，姐，我们可以一起离开。”